曹荀本命/老板和令君迷妹/兼容各种cp/预备役法师/非典型性文盲/秘技:反复爬墙/立志在有趣的基础上载道

一万年太久(下)


全文35000+字,上中下三篇完结



双杰向,忘羡党慎点!!!



半原著向,ooc预警!!!各位看官请见谅


(上)


(中)


*强烈建议先阅读前两篇。和《大话西游》的上下两部一样,它们应当看作一个整体









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”


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”


一毛脸雷公嘴的瘦小男子沿长长的石墙在走,手拿一柄铜锣,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。突然身侧一扇木门被猛得推开,一个满脸胡须长相凶狠的男子从里面走出,对着那瘦小男子破口大骂:“矮竹竿,没看到咱们主人家今天有大事吗!要打更上别处打去!”


那瘦小男子倒也不怕,问道:“你们主人家今天有甚么事啊?”


那面相凶恶的男子胡子一吹,道:“关你屁事?要不是看在今天宗主大喜的份上,早叫你身首异处了!”


“哦,原来是要成亲啊。”那瘦小男子自顾自道,“想当年我也和人拜过堂,只是我那时候不太懂事,伤了那爱我的人的心。”


“你还来劲了,谁tm要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!”那面相凶恶的汉子一把拎起那瘦小汉子的衣领,将他往石板路上一扔,喝道,“还不快滚!”说罢“砰”地关上了门,力道大得连门框都震了震。


“怎么样,那烦死人的打更人赶走了吗?”温晁手摇折扇,没骨头似的依在木椅的靠背上,对着屋外问。


“赶走了,赶走了。少爷,您还有什么吩咐?”那凶恶汉子搓着手,面上堆笑,起了一脸的褶子,叫人见了心里发毛。


温晁举起折扇挡了半边脸,偏过头好像不想看他,道:“你上院门口站着去吧,要来什么人直接轰走。”


“是、是。”那面相凶恶的汉子连连点头,退了下去。


“少爷,您别这样了,对身体不好。”一白净少年站在温晁身侧,一双修长纤细的手轻轻揉上温晁的太阳穴,柔声道。


“我别哪样了?我能不生气吗!”温晁突然坐起来把折扇往桌上一拍,怒道,“江澄那人,我早就看上了的!当初算他走运,带了他师哥溜了去。这次我千思万算,下了’神兽’这么大一个饵,在宝鸡布下天罗地网,总叫这人儿落在了我手里。现在倒好,让我那老不死的爹给掳了去,我能不气吗!”


“哎呦少爷,您快别说气话了。等老爷腻了,您再接了他来,想怎么玩不行?”


温晁眼睛一瞪,没好气道:“你懂什么?我就是喜欢他现在这冰清玉洁、目中无人的样子。等我爹玩完儿?什么傲气都给挫没了,就是废人一个!哎,这美人儿到底与我无缘。明早儿让王灵娇再去河内给我物色几个人来,趁我爹还把心思都留在他身上,我再找两个好的自己先藏起来!”


那白净少年道:“少爷思虑周全,属下叹服。”


温晁指了指自己的肩膀:“这儿也捏捏。我看不出半刻钟爹就要派人来叫我去了,一个订亲宴又要个把时辰,到时定得站得浑身发麻。”


果然那白净少年没捏多久,只听门外传来“哒哒”的脚步声,温晁苦笑道:“来了。”


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:“少爷,您在吗?”


“告诉我父亲,我马上到!”


只见门外那人行了一礼,看身影隐约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童。温晁叹了口气,心道:父亲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我,竟是叫他来了。哎,就是让膳房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来,我又怎么敢违抗他呢?


这样想着,又叹一口气,对那白净少年道:“别捏了。人来了,我走了。”


那白净少年道:“少爷思虑周全,属下叹服。”





***





温家倚山而居,宅深院大,平日里角角落落幽暗得很,今夜却是灯火通明。房梁上挂满红色稠幔,沿着梁柱垂在地上,随风飘浮。长廊里每隔两个柱子挂一盏艳红的六角长灯笼,烛光在灯中轻微摇曳,映得络绎不绝的来客脸上红扑扑的,更添喜气。长廊尽头是正厅,大门顶上吊着几盏楠木做的花灯,上面雕着鸳鸯、喜鹊、杜鹃,当中最大的一盏上还有一对栩栩如生的凤凰。门外两排乐师倚墙而站,听得正是唢呐清亮活泼,竹笛宛转悠扬。


宾客纷纷而至,魏婴混在人潮里拥进正庭,迎面闻到一阵混着烟火味的花香,只听身周人声鼎沸,“恭喜”一词不绝于耳。魏婴踮起脚尖,见一宽肩阔背的高大男子威然立于厅中,身挂一大红绣球,五官分明,眼神深邃,正是温晁的父亲温若寒。他长发乌黑,皮肤紧致,腰杆笔直,细细看去也辨不出年纪。与他那略显猥琐的儿子不同,温若寒风度翩翩,目光精亮直抵人心。


“各位远道而来,为我订亲之日添喜助兴,温某心中甚慰。如有招待不周处,还望各位多担待。”温若寒声音不大,却传得极远。魏婴站在庭中,只觉字字如在耳畔,一股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。


“温仙督,这位新夫人是谁啊?”一鹤发童颜的老人似乎与温若寒有些亲近,开口问道。


温若寒轻轻一笑,伸手扶着帘幔内一人的背将他带上前来。只见那人一身大红色绫罗绸缎,头盖一层厚实的绣边红布,脚步虚浮却故作镇定,缓缓上前。


温若寒在通明的火光下将那人的盖头一掀,却见那人细眉杏目,唇红齿白。魏婴瞬间睁大了一双眼:这新夫人不是别人,正是他那师弟江澄!


只见江澄双唇紧抿,细眉微蹙,低着头默不作声。温若寒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,却见那人决然地将头偏向一边,似乎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。温若寒冷笑一声,不动声色对底下人道:“今日不仅是我温某订亲纳妾之日,更是我温家与江家共结秦晋之时。今后我温家与江家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与江家为难就是与我温某为难,各位听明白了吗?”


台下的人听了这话连连称是,起哄赌咒声一片,立马连江家也一块儿巴结上了。


江澄双拳紧握,整个人轻微地颤抖起来,闻言却是浑身一僵,认命般的低下头。


“我不同意!”庭下突然传来一声叫喊。


众人瞬间鸦雀无声,齐齐扭头向声源处看去,生怕被人怀疑刚才那句话是自己说的。


那喊话的不是别人,正是魏婴。待话音落地,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。如果现在让他重新做一次选择,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这句话。只是见了江澄这般模样,什么利呀弊呀计策谋略的统统想不起来,一句“不同意”冲口而出。


“小兄弟,你说什么?”温若寒面上含笑,语气却冷若冰霜,庭下站在魏婴身边的人不由齐齐退开两步,在他身周形成一个圈,“为什么不同意?”


“为、为什么…”魏婴一愣,他方才只知自己心里不愿意,却没多想是为什么,情急之下道:“这位公子是江家长子,俗话说嫁娶最重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温宗主不过问江家长辈,贸然将江公子娶过门,恐怕于礼不合。”


“礼?谁定的礼?”温若寒笑道,转头看向江澄,“澄儿,你要我去云梦会会你父母吗?”


江澄嘴唇都要咬出血来,见了那人真是魏婴,急道:“你怎么还不走!”


温若寒若有所思地看了江澄一眼,悠悠道:“想起来了,底下是你师哥啊。”


“师弟,我……”魏婴张着嘴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他本见取那神兽之血无望,自己与师弟二人又被温家人擒住,万念俱灰,想此生怕也只剩一死,谁料一天夜里自己竟稀里糊涂地给人放了出来。他本想一走了之,再去别处打听寻神兽血的方法,可转念想到自己这师弟还生死未卜,又忍不住悄悄潜回温府。


“叫你走你就快走!回来做什么!”江澄激动得往前走了两步,瞪着一双杏眼指着魏婴就骂。


温若寒又看了江澄一眼,对一旁的下手道:“你去请这位魏公子上偏殿坐坐,我一会儿就到。”





***





温若寒撇下一众人,独自搂了江澄回房。房内一张长宽各有一丈的雕花金丝楠木大床,床上铺着血红的婚被,在烛光照映下隐隐发着微光。江澄见了心里一阵恶寒,胸中气血翻涌,狠狠挣脱开温若寒搭在自己肩头的手。


温若寒倒也不恼,只轻笑一下,自顾自走上床前抚摸着那天蚕丝制的顺滑被衾,道:“澄儿,你师兄不想我们俩成亲,你觉得我该如何?”


江澄本想与他拼个鱼死网破,不料温若寒开口就拿魏婴要挟,只能咬紧牙关道:“你温若寒堂堂宗主,说过的话岂能尽作儿戏?魏婴是我师哥,是江家人,你答应过不与他们为难。”


“师哥?恐怕没这么简单罢。”


江澄杏目一睁,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
温若寒笑道:“澄儿,你到底还年轻。你这点心思,我温某会看不出来么。”


“你——”江澄张着嘴,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。


温若寒冷笑一声:“被我说中了?也罢,我温若寒也不是小气之人。他今日口出狂言,看在你的面上,我且绕他一命。待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,废了他的武功,谅他日后也无颜面再来见你。”


“你敢!”江澄急道,上前冲了两步。


“我有什么不敢的?”温若寒瞥了他一眼,冷笑道。


江澄气得浑身发抖,见温若寒正背对于他,不加多想,指间一道紫鞭挥出,快如闪电,直直抽向他的背心。温若寒不避不躲,只偏头侧目一眼,那紫电便像在空气中触了墙一样,堪堪弹了回去。江澄不服气,又连打几下,力道一鞭更胜一鞭,却始终碰不到温若寒一根头发丝儿。江澄见状不由惊愕,往后退了两步,突然腰间一阵抽痛,顿时双腿无力就要跪倒在地,又被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胳膊。江澄抬头一看,只见温若寒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他身后,一指摁在了他后腰的“筋缩穴”上。


温若寒脸上无怒无喜,掐住江澄的脖颈道:“你倒越发让我惊讶了。”


江澄眼睛一闭,只当赴死,却听温若寒又道:“放心,澄儿,你现在还死不了。只是你刚才抽我那几鞭,我可要算在你师兄头上。”


江澄登时瞪大眼睛,惊愤地看向温若寒。半晌,却见他目光闪烁,低着头咬牙道:“求你...求你放过他罢。要我做什么我...我都答允你。”


“要做什么都答允么……”温若寒喃喃低语,伸手摸上江澄白皙的脸蛋,又转而挑起他的下巴。江澄也不反抗,只闭上眼睛。


温若寒笑了一声,道:“可以。既然你开口,我自然不会拒绝。只是你方才拿那玩具惹我,我确是生气了。澄儿,你该如何补偿我呢?”说着,他慢慢坐上鲜红的被铺,伸手拍了拍长袍下一双半挂在床边、健硕有力的大腿。


江澄感觉指尖在抖,恍惚间又听见“澄儿”二字,只觉胸口一阵绞痛,心中苦笑:原先魏婴喊我“澄儿”,被我骂了回去,如今温贼也这般喊我,我却是乖顺相迎。也许这就是命罢。


江澄这样想着,咬了咬牙把心一横,跨坐到温若寒腿上。





***





魏婴在订亲宴上给人扭送出去,还不及走到偏殿,便被人一棍子打在后脑上,当即晕死过去。这会儿他意识渐渐清明,只觉身下一片冰凉,方知自己是给扔在了殿中的石砖上。他恍惚间睁眼,只见一片昏暗中,一膀大腰圆的壮汉手提一盏红通通的灯笼,直直立在自己面前。那壮汉见魏婴醒了,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,喝道:“你可以滚了!”


魏婴被他踢得腹中一痛,捂着肚子要坐起来,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原是被打了一棍的后脑还如针刺般隐隐作痛。魏婴恨得想立刻扑上去与那人拼命,可一双手脚却酸软无力,怎么也不听使唤。

那壮汉见他坐着不起来,冷笑一声道:“魏公子,你穴道被封,两个时辰后方能自解。现在要耍什么花样,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
魏婴一声“呸”还没骂出来,只觉身子一轻,自己竟被那壮汉整个拎起。那壮汉三两步跨出殿门,一把将魏婴扔在殿外的竹林中。


魏婴狠狠摔在地上,浑身散架一般的疼,只听那人道:“我劝你爬快些,不然什么时候我们宗主改主意了,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活的。”说完“呸”了一声便走了。


魏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,心中大为不解。原以为自己今日定无活理,谁料竟又稀里糊涂地被放走了。他环顾四周,缓缓往前走了两步,望见阵阵竹浪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。他定睛细看,只见那人衣袖飘飘,身材匀称,正是他那师弟江澄!魏婴大喜过望,顾不上浑身关节的刺痛,径直奔去,伸手要去握紧江澄的肩膀,喜道:“师弟,你逃出来了!咱们快离开这儿!”


江澄不答,推开他的手,颤声道:“你…你早就能走了的,为什么要回来!”


魏婴被这么一推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,愣愣地缩回了手,道:“我…我放心不下你。”


江澄听了又不答话,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,道:“拿去!”说着将一个冰凉的白瓷罐塞到魏婴手里,又一把推开他:“这是那巨兽的血。你…或许用得上罢。”


接着江澄又伸出右手,只见他指间一道紫光飞出,灵巧地卷上魏婴的右手食指,变做一环紫色的戒指:“这个你也带走。”


魏婴圆睁大一双眼睛,看看江澄又看看手中的白瓷罐和指间的戒指,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不走吗?”


江澄淡淡道:“我走不了了。”


魏婴一时愣在原地,定定地看向江澄,不知这腿是该迈还是不该迈。


江澄见他不动,又推了他一把,喝道:“我留在这儿,能保江家一家周全。你呢?你就是个废物,什么都做不了!还不快滚!”


魏婴被这么一推,往后踉跄了几步,抬头看向江澄。只见月光下他细眉紧蹙,杏目含泪,便知他是设法激自己离开,顿时思绪翻涌,心中难以平复:如果我真是他师哥,现在就是亲手废了自己这双腿也决计不能走。可、可我毕竟不是,他只是我半路上捡来的师弟。我是夷陵魏家帮的帮主,弟兄们一定盼着我回家,蓝公子也在等我回去与他再续前缘……我和他的命本就不该连在一起。


想到这魏婴叹了口气,疲惫道:“好,我走。”说罢,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。


江澄立在原地,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,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
待到竹林重归平静,只留下一片虫鸣鸟啼声,再听不到魏婴深深浅浅的脚步,江澄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林中胡乱地走了数里。他蹲下身子,将头埋在臂弯里,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,口中喃喃道:“是我要他走的,是我要他走的……”他轻声笑起来,脸颊上却流下了两道眼泪。






***





魏婴被点了穴道,浑身酸软,步子不快。这竹林密密麻麻,一眼望不到头,魏婴心神不定地走着,待到天色蒙蒙亮时,才隐约听见流水的声音。魏婴心想沿着这水流走必能寻得去路了,心中微微振奋,加快了脚步。他没顺着水声走多久,隐约听到不远处竹叶与衣物摩擦时“窸窸窣窣”的响动。魏婴不是修行人,神通武功是一窍不通,但先前做土匪时东躲西藏惯了,一双耳目倒练得十分灵敏。眼见后面的人越逼越近,魏婴不由出了一身冷汗,心道:莫不是那温若寒反悔又派了人来拿我罢?我身上有伤,倘若被人追上那就大大的不妙。不单回不去两百年后,也枉费了江澄的一番苦心。这样一想,便顾不得疼痛,脚步更快。


“想走?”突然,一个声音从右侧飘来,魏婴一惊,转头看去,只见温晁带着数十人从身后急冲而来,一队人马呈扇形散开,将魏婴夹在正当中,一把把暗器从竹林中“簌簌”飞来。


魏婴边躲边退,只听水声渐近渐响,大有震耳欲聋之势,不由吃了一惊,低头一看,原来那水流声不是什么潺绵的小溪小河,而是悬崖边一泻千里的瀑布!


“哈哈,魏公子这般急急忙忙的,是想赶着去送死么?”温晁见魏婴断了去路,不慌不忙地一摆手,余下的十来人即刻停了下来,在他身后站成半个圈。


魏婴往悬崖底下瞥一眼,顿时心底一阵发寒。只见崖壁垂直,崖底水雾蒸腾,深不可测,跳下去只怕是粉身碎骨。他咬牙对温晁道:“温宗主亲口答允魏某离开,你一个做儿子的,连老子的话也不听?”


温晁听魏婴这话暗里占了自己便宜,气得满脸通红。但转念一想,此人立时要死于自己掌下,不禁放声大笑道:“魏婴,你真以为我父亲会放了你?做梦!你那小师弟的心可都系在你身上,你若不死,叫他如何甘心?方才放你出来那是作戏给你那好师弟看,等你一死,只让他当你是自己一个人快快活活地跑了,好叫他死了这份心,一心一意伺候我父亲……”


温晁这么说着,想到江澄明明是自己费心擒来的,到最后一颗心不是放在魏婴头上,就是放在伺候老爷子上,横竖半点儿没有自己的事,心中大为恼火,挥起一鞭便向魏婴胸口“膻中穴”上打去,怒道:“现在跪地叫我三声’主子’,我留你个全尸!”


“做梦!”魏婴气得浑身发抖,大喝一声,心道:在乱葬坡已经死在这贼人手里一次,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得逞!我就是跳下悬崖摔个粉碎,也不能叫他擒住!


心意既决,魏婴闭上眼睛,纵身一跃,直直从断崖边摔落下去。





***





“蓝公子…”


“这蓝公子是谁?”一瘦弱少年将麻布在水桶上一搅,往魏婴脸上擦了擦,见他一直摇着头在说胡话,担忧道:“烧还没退么...爹,要不要我进城弄点药来?”


四周是茫茫黄土,一个圆脸山羊胡的老汉端着个破瓷碗从少年身后走来,看了魏婴一眼,道:“别多想了,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死,这点烧应该没事。”说着,他拉住魏婴的手坐下,伸指去探他的脉搏。


魏婴于恍惚间睁眼,见面前隐隐约约坐了一个人,只听一少年的声音喜道:“爹,他醒了!”


魏婴挣扎着坐起来,那老汉赶忙给他递了一碗水。魏婴看着碗里的水只觉喉咙更加烧得难受,连忙接了过来,道了句“多谢”。他打量一眼四周,只见尘土漫天,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乱葬坡。


魏婴叹道:“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?”


“不是我带你来的,是你一路上总说’乱葬坡’、’乱葬坡’,我们才把你送到了这儿。”那老汉道,“我们父子俩被强盗擒住,要被卖到洛阳去当奴隶,你从天而降,将好几个人从船上震入江中,我们这才得以逃脱。公子,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!”


“是、是!多亏了你了,公子!”那少年目光闪烁道,“当时我还和爹爹说,也许只有神仙能来救咱了,结果’扑通’一声,你就来了!大哥,你不会真的是神仙罢?”


魏婴听了“神仙”二字,脸色一僵,尴尬地笑了笑。说实话,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最早自己是魏家帮帮主,后来又说他是什么老祖,一会儿又成了别人的师兄,当真叫他不知所措。魏婴咬了咬牙,一拍大腿,心道:管他娘,老子在夷陵做土匪做得潇洒快活、风流无双,跑来这儿趟什么浑水!江澄这人自己选的留下来和温若寒成亲,我替他瞎操什么心?还是赶紧回去,把这些破事儿都忘了罢。


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,忙不迭往自己怀里摸去,只是哪还寻得着那装着神兽血的白瓷罐啊,多半是沉入江底了。魏婴当即万念俱灰,萎靡地瘫坐在地,喃喃道:“蓝公子…哎,怕是没法再见到了。”


那老汉问:“这位蓝公子是谁?你昏迷的时候叫了这个人九十八次。”


魏婴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是啊,一定是我太想见他了罢。”


“还有一个名字叫做’江澄’的。”那老汉又道,“你喊这个名字喊了七百八十四次,有时候还叫他’澄儿’。他是你谁啊?”


“啊?这……”魏婴惊得张了嘴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
“七百八十四次......”那少年听了自言自语道,“这个’江澄’一定欠了公子很多钱。”


那老汉接着道:“还有个莲花坞,你喊了这地方七百零二次。我们父子不知道那是在哪儿,只能将你送到这儿来。”


魏婴一时心中迷茫,默然不语。只听洞外一个清冷的男声道:“有人吗?打搅了。在下路过此地,想探一探家兄口中的’吐真泉’。”


那人脚步渐近,魏婴闻声看去,只见一袭白衣,扶额飘飘,信步而来:此人正是蓝湛!原来蓝湛修行两百余年,纵使魏婴回到过去,也已出世,不过那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。


蓝湛见了魏婴也是一惊,喃喃道:“是你……我、我见过你。”说罢,兀自脸红起来。


“蓝公子…再看到你太好了。”魏婴呆住了,愣愣地走上前去。


“你…你也见过我?”蓝湛眼前一亮,问道。


魏婴点点头,道:“两百年以后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你瘦了,”魏婴认真道,“比原来还要白。”


蓝湛轻轻“啊”了一声。魏婴听了,叹道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,只怕你不肯信我……”


“我相信你。”蓝湛看着魏婴,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,“说罢,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


魏婴先是一惊,接着也毅然点点头,道:“我是你两百年后的相好。两百年后我是魏婴,你是蓝湛,奇妙的爱情就从你我相见的第一眼开始。你我二人深夜在桥头相遇,互诉衷肠,你苦苦寻觅前世的爱侣夷陵老祖,而我正是一直在等你发现的那个人!当时我们紧紧牵住彼此的手,还立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。可惜好景不长,温家那帮狗贼带着人来到乱葬坡,将我们团团围住,我们抵挡不过,最终还是双双死在温贼手下。而我临死时手刃了一只巨兽,那畜牲的血好像有些邪门。我一醒来,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两百年前了。”


蓝湛听了呆立在原地,半晌缓缓道:“那…魏公子,你现在想怎样?”


魏婴垂下眼眸,叹道:“本来我已拿到了这巨兽的血,满心欢喜可以回到两百年后,不料却在最后跳崖的时候给江水冲走了。没想到,竟能在这里遇见了你!我曾在梦中听一个女人说我这辈子是为了来找缘分未尽之人,你我此番相遇,还不是大大的有缘!如今终于又能凑成一对眷侣,从此以后,咱们一起潇洒走天涯!”


蓝湛听了确有些动心,但又面露难色,犹豫道:“这……我是出门云游,听了家兄说这里有一口’吐真泉’,便走进来看看...现在突然说要和你、和你结为道侣,我只怕是……”


魏婴低下头,咬了咬嘴唇道:“蓝公子,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怀疑。如果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,你就会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…对了!’吐真泉’!蓝公子,你不是来找’吐真泉’的么?它就在这!我喝下去,你再来问我,便知我说的绝不是假话!”


蓝湛闻言心中一喜,点点头。只见魏婴当即借了那老汉的水瓢过来,往井里打上一些,仰头一饮而尽。片刻间,他便神情恍惚,坐倒在地。


蓝湛走上前,在魏婴身旁蹲下,轻声问道:“你…方才说的话是真的?”他听了魏婴的答案,脸上露出笑容,刚要站起身,转念一想,又问:“那…你当真是喜欢我吗?”






***






夏夜沉静,偶尔能闻见树丛间微弱的虫鸣。温府如一庞然巨物,在山间的暗夜中静静吐息。


屋内的帷帐中挂着结婚时用的大红绸缎和绣球,窗上贴着双喜样式的剪纸。江澄端坐在雕花木桌旁,低着头一言不发。温若寒从床上起身,走到江澄身旁,不失温柔地揽过他的肩膀,道:“澄儿,三日后是我们大婚之日,你准备好了么?”


江澄偏过头不去看他,眼神空洞,默然不语。


温若寒瞥了眼江澄的手,见那双手十指纤长,白皙细腻,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了紫电。温若寒冷哼一声,道:“你好自为之吧。”说罢,松开他的肩,疾走几步,推门而出。


长廊之中,温晁从一片昏暗中迎了出来。温若寒看了他一眼,道:“教你办的事办妥了么?”


温晁恭敬道:“父亲,办妥了。魏婴那厮跳了崖,这数十丈的地方摔下去,岂有活理?”


温若寒听了“跳崖”二字,皱了皱眉,道:“你再派人去找。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

温晁连连点头。温若寒笑了笑,又道:“接下来要怎么做应该不用为父教吧。”他拍了拍温晁的肩,转身走了。


温晁朝温若寒的背影悄悄“呸”了一声,拳头握紧了又松开。他当即换上一张嚣张跋扈的面孔,带着略有些猥琐的笑容,推开江澄的屋门而入。


“江公子,在府上住的还习惯么?将来日日伺候家父,想必辛苦得很吧,要不要多添几个丫鬟?”温晁缓步踱到江澄身边,犹豫一下,还是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,五指隔着布料在他肌肤上抚摸起来。


江澄不答,狠狠地打开他的手,看都不看他一眼。


温晁气得笑起来,讥讽道:“你不会还以为你那好师哥会想办法来救你吧?我告诉你,他早跑了,哪还会为你再回来送死,痴人说梦!”


江澄瞪了他一眼,依然不言语。


温晁又笑道:“瞪我干什么?你那胆小鬼师哥溜得比谁都快,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在意你。我劝你还是早死了这颗心,好好跟了我父亲罢!”


温晁见江澄全然不理自己,心中恼怒,也不愿再自讨没趣,转身要走。刚到门口,又回头对江澄道:“就算你师哥哪天发了疯又来了,他有什么本事把你从我父亲手上抢回去?”说罢哈哈大笑起来,大摇大摆而去。






***





夷陵乱葬坡上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婚房。说是婚房,其实是个山洞。洞口装饰上红布剪成的喜结,长条的绸缎从洞顶挂下来,好似一道道红色的帘帷。屋里放一张楠木方桌,后边是一张又宽又长的床榻,已经铺好了喜被。魏婴大功告成般地蹲在高处打量着婚房,笑着向蓝湛抛出一个大红绣球。


蓝湛接了,也微微一笑,向魏婴看一眼,转身去整理别的事物。


“公子,世事难料,没想你这么快跟蓝公子成亲。”先前那老汉看着蓝湛离开的背影,也蹲下来,对魏婴道。


“是啊,我自己也没有想到。”魏婴感叹道。


那老汉低下头,又道:“我们父子俩都为你高兴。”魏婴笑了下,回道:“谢谢你。”


那老汉犹豫了一下,还是凑上去对魏婴道:“魏公子,你昨晚做梦又叫了’江澄’的名字七百八十五次,比上次多了一次。”说完他摇了摇头,起身走了。


魏婴无言以对,呆坐在原地,心里有些烦乱。他向蓝湛的方向望去,却见他也独自坐在一石块上,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
当天晚上,夜色清凉,魏婴躺在洞内一块石板上轻轻打着呼。他梦见自己坐在一个木盆中,穿过一片带着点点微红的碧绿莲花田,只见涟涟水波的尽头,一紫衣男子独自坐在湖边的石阶上,对着水中月亮的倒影发呆。魏婴仔细看去,认出那人正是长大了的江澄,刚想上前相认,只听他喃喃道:“他走了,他又走了。算了,各人回各人那里去...可就算知道他说什么’你做家主,我做下属,再不分开’的话都是骗我的,我还是......”接着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再分辨不出说了什么。


魏婴心脏一阵绞痛,满头大汗地从石板上惊醒。此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声,老汉和少年父子二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,对魏婴道:“蓝、蓝公子走了,他交给你一封信。”


魏婴有些懵懂地看了他们一眼,伸手接过那用红线卷着的信纸,只见上面写了一行端正隽雅的字:魏公子,你的真心告诉我,你喜欢的不是我,而是另外一个人。当我听到他曾为你说的一句话之后,我觉得,你转世来这世间,又经过这两百年,回来要找的也不是我,而是他。你我都要相信,这是天意,也是传说中的缘分。


魏婴看了信呆坐在原地,许久,才缓缓地起身,愣愣地拖着步子走出洞外。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江澄给他的紫电,带着那紫电的手又紧紧握成了拳。


“爹…大哥他怎么了?”那少年拉拉老汉的衣袖问。


那老汉道:“孩儿,这世上,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。”





***





魏婴在土坡上胡乱地走着,夜里的风沙打在他的脸上,他却全不在乎。突然,只见黑暗中一道剑光闪过,透着寒气的剑锋直刺而来,将魏婴逼坐在地,剑尖抵在他喉前数寸。


“终于让我找到你了!”那用剑抵上他咽喉的人笑起来,得意道。


洞内父子二人闻声大惊,齐齐跑出来查看。只见乱葬坡上一下来了数十人,各个宽袍大袖,衣带飘飘,正是温家的修士。


温晁挥剑又向魏婴的咽喉迫近几寸,剑尖已割破皮肤,留下几滴血来。他看向父子两人,朝身旁一个白衣修士使了个眼色。


“不要!你们要杀就杀我罢,他们不知道我是谁,更不认识我师弟!”魏婴大叫出声。只是话音未落,两道银针就齐齐射出,父子二人瞬间毙命倒地。


“别急,马上就到你了。”温晁又使剑往魏婴喉颈处刺入三分,“想不想让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现在杀你?”


魏婴淡然坐在原地,对他的威胁浑然不动,只道:“动手吧。”


温晁冷笑一声,挥剑便要刺穿魏婴的咽喉。却听魏婴突然又道:“等一等!”


温晁笑起来,道:“哈哈,我还真以为你不怕死呢!”


魏婴抬头,问道:“我…我师弟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的?”


温晁好像被戳到了什么痛处,神色一变,咬着牙冷笑道: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除非...除非你跪下来求我!”


谁料魏婴想都没想,直直跪倒在地,低头道“求你”,又问:“我师弟他说了什么!”


温晁一愣,随即放声大笑起来,道:“他自言自语说:’爱一个人可以这么痛苦。’魏婴,你这一死,你那好师弟便以为你对他并无情谊、弃他而去,只怕是要痛苦一辈子了。这份愧疚,你留着在阎罗殿里消受吧!”说完手起剑落,魏婴的脖颈便被整个刺穿。






***





是日夜里,温府热闹非凡,锣鼓声天,宾客如潮,比之前那定亲宴还要热闹上百倍。温若寒立于挂满绣球绸带的高阁之上,一身大红喜服。江澄头戴金冠,低着头双唇紧抿,坐在他身旁。


温若寒弯下腰,对江澄笑道:“澄儿,我们拜堂罢。”江澄一言不发,猛然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,向温若寒额前刺去。温若寒不动声色,伸出两指直接接住了刀刃。江澄一惊,更咬牙向他去刺,可那匕首却近不得分毫。


温若寒看着江澄,冷笑道:“你非要如此么?”


江澄见他游刃有余的样子,突然抽回匕首,直直往自己心口上刺。温若寒立即伸手掐住江澄紧握刀柄的双手,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我说过,我没让你死,你便死不得。”说罢他夺下匕首,手腕发力往外一掷,那刀刃便齐根没入墙中。


温若寒一把拉起江澄将他往正厅带,力气大到江澄腕上登时留下一圈深深的乌青。江澄挣脱不得,被温若寒扭送着走下台阶,嘴上恨恨道:“狗贼!你、、你做梦!”


突然,原本在底下带着面具正演“满工对唱”的两个戏子突然一跃而起,在空中拔剑刺向温若寒。江澄大惊,抬头细看,正是他远在云梦的父母江枫眠、虞紫鸢!于此同时,台下候场的一戏班子人也拔剑而出,列起一阵朝敢来护卫的温家下手们杀去。一身手矫健的少女从人群中窜出,沿阶直上,正是江澄的姐姐江厌离。


只听虞紫鸢在空中对江澄喝道:“蠢小子!我们江家再怎么不济,也轮不到你来做这种事!”


温若寒闻言大笑,道:“来得好!今天就将你们家灭门于此,省得老夫日后去云梦动手!”话音未落,他伸手从怀中发出三道针尖发黑的银针,直直刺向江枫眠虞紫鸢两人的要害。


江澄趁温若寒一分神的功夫,一把挣脱开他,起手拍开他的手臂,这几针便偏斜了些,被江枫眠虞紫鸢二人挥剑挡开。江澄转身向江厌离奔去,姐弟两人在台阶上相遇,顾不得情势紧急,紧紧相拥片刻。


江厌离轻抚江澄的脸,含泪道:“阿澄,你受苦了。”


江澄摇摇头,问:“阿姐,是魏婴回去了么?”


江厌离愣了一下,低头道:“阿婴他…他没有回来过。”


江澄听了,苦笑一声,道:“…他真的走了。果然,温晁那贼人说的也不全错。”


江厌离听了急忙道:“阿澄...阿婴定是让什么事绊住了,他、他绝不是那种人!”


说话间,二人耳畔打斗声“乒零乓啷”得越来越响,原来江枫眠虞紫鸢已与温若寒激斗在一起。姐弟俩互相示意一眼,一齐施展轻功沿阶而上。


温家家大业大,门生无数。温若寒教管严苛,这些人自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之辈。不出多时,江家带来的人有些抵挡不住,接连有人应声倒地。温若寒样貌是个壮年男子,精瘦强健,身材愣是比江枫眠大上一圈。江家是捉妖世家,舞刀弄剑本不是强项,不过也许是爱子心切,也许是夫妻同心,平日里吵闹不断的江枫眠和虞紫鸢两把剑使得十分默契,招式变幻莫测,快如游龙。无奈温若寒块头虽大,行动却迅猛无比,单凭一双肉掌、几镖毒针,硬是逼得江家夫妇不住后退。情见势危,二人趁温若寒出掌的一个空荡,两把银闪闪的白剑齐向他胸口刺去。温若寒后腰一弯,双臂一分,出掌向两人胸口拍去。只听砰的一声闷响,江家夫妇二人口吐鲜血,便即昏晕。江澄和江厌里原先在一旁骚扰偷袭,眼见阿爹阿娘受了伤,当即提剑扑来。温若寒冷笑一声,一把将江氏夫妇掷向奔来的江厌离,后者见昏迷的父母向自己飞来,关心则乱,一时没想到要躲闪,三人齐齐跌落于台下,顷刻就被温家的门生用长枪制住。


江澄提剑猛刺,温若寒使一招“拨云手”将那剑刃格挡开,左手一伸揽过江澄的后背纵身跃上高台,右手向下肘击他握着剑柄的手,那把长剑便飞了出去。温若寒贴着江澄的脸轻笑一声,道:“澄儿,你这剑使的我实在不敢恭维。日后为夫亲自教你几招,如何?”


江澄气得眼前发黑,挥拳向温若寒下颌砸去。温若寒在江澄小腹处一摁,点的正是他的“紫宫穴”。江澄当即浑身酸软,动弹不得,只能靠在他胸口。


“把那个男的给我钉死!”温若寒指着江枫眠,对温家众门生道。


“不要!”江澄挣扎着要冲过去,无奈浑身受制挣脱不得,泪水夺眶而出。




***





魏婴坐在木舟之上,天色微亮,湖面上清波荡漾,载着小舟起起伏伏。风吹过莲田,花叶摇动,暗香飘浮。


他抬起头,对着空气缓缓道:“仙子,我开始明白你说的话了。以前我看事物是用肉眼去看,所以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是乱葬坡上的土匪,曾经的夷陵老祖,或者是莲花坞的大师兄。但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刹那,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后,我才明白以何身份存在于世,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。原来那个人一直等了我这么久,我完全可以感受到,他有多么地伤心。”


“尘世间的事,你不再留恋了吗?”那女声问道。


“没关系了,”魏婴双掌相击,轻笑一声,道,“生亦何哀,死亦何苦。”


“说得好、说得好!”那父子二人突然从湖上走来,拍着手对魏婴道,“恭喜恭喜!”


“怎么样?二位!”魏婴睁大了眼睛,笑道,“坐坐坐!”


他拉了那老汉和那少年在舟中坐下,又道:“最可惜的是连累我这两位新朋友,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嘛。”


那对父子连连摆手:“没事没事,算啦,别提了。”


魏婴又道:“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,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能十年、二十年、甚至两百年这么恨下去、爱下去,到底有什么意义呢?恋慕与憎恶总有终结,到头来,剩下的又是什么呢?”


那女声道:“是我们自己,是修行的开始。待到大道既成,方知何为’圣人无情’。至虚极,守静笃,以无情化大爱,才是大潇洒、大自在。”


魏婴闻言点点头,心中却是迟疑:只怕我还没到这境界,怪不得说我尘缘未了。


他转而对父子二人道:“我要留下来,因为我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。你们自己跑快些,去投胎吧。”


那对父子笑着点了点头,朝他摆摆手,于湖上缓缓飘去。


魏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起身跨到那张金黄色的丝绸卷前跪了下来。


“我要再提醒你一次,按下红印,你再也不是凡人。人世间的情欲不能再沾半点,如果动心,届时会有天罚降至,定教你苦不堪言。”


魏婴微微一皱眉,顿了顿,毅然决然道:“明白。”


他沾了点红泥在指尖,正要伸手去按下红印,只听那女声又道:“在按下红印之前,你还有什么话想说?”


魏婴闻言愣住了,微风抚过,拂起他额前的发丝。他淡淡道:“曾经有一份真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,但是我没有珍惜。直到失去了的时候,我才后悔莫及。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。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再来一次的话,我不会离开那个人。我会跟他说,我爱他。不用等以后,不用等长大,从我对他说出这三个字的那一刻起就好。”*






***






“磕头!”温若寒抓起江澄的头发,狠狠往地上摁去。


江澄脸上涕泪纵横,一边被强迫叩头一边看着一把长枪刺穿了父亲的左肩。


江枫眠本就不在气力最盛之年,被这么一折腾,顿时口吐鲜血,昏死过去。江厌离在一旁已经哭晕过去,虞紫鸢尚未恢复神智,面色痛苦地卧在地上。


温若寒在江澄耳边笑道:“你要是听话些,你爹爹就不会如此!现在求我,可不顶用了。”


江澄“呸”了一声,咬牙切齿道:“狗贼...我、我与你不共戴天!”


温若寒闻言哈哈大笑起来,揪住江澄头发的手更紧了些,道:“好,就让你看看你们一家都是什么下场!”


忽然天色骤变,雷声阵阵,乌云翻滚,隐约间透出几道金光,打在地上。台下一众宾客门生无不惊奇大呼。


“什么东西?”温若寒抬头向那光亮处看去,只见云彩奔流之际,一黑衣长袍少年从空中踱步而出,轻轻一纵身,落在高台之上。此人衣袖飘飘,一根红色发绳在脑后飞舞。他一抬手,温府上上下下挂满着的绸带就飞向空中,又狠狠朝底下的人身上抽去,顷刻间江家一家人身边的温氏门生就被扫倒了大片。


江澄趁温若寒分神之际挣开他,朝那少年奔去,喜道:“魏婴!是你罢!你…你怎么才来!”


魏婴闻言一顿,低头道:“这位公子,你认错人了。在下驭魔真君,是天庭的金仙。”


江澄杏目一瞪:“你说什么?”


魏婴偏开头去,又道:“我…我的确认识一个朋友叫魏婴,他还有些话托我跟一个叫江澄的师弟说,是不是你?”


“魏婴,你再这么说话我现在就动手了!”


魏婴恍若未闻,只道:“我就知道是你。我那朋友说,他必须得走了,让我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…还希望师弟你以后能够过得幸福。”


江澄一把抓住魏婴的手臂,颤声道:“胡说八道!你、、你敢再说一次!”


魏婴心下一横,喝道:“放开!我警告你,性骚扰神仙可是重罪!”


江澄气得发抖,骂道:“少tm自恋!谁要骚扰你!”说罢,松开了手却又想再抓紧。他不明白,为什么魏婴当初会弃他而去,又为什么突然回来,还说自己变成了神仙。江澄犹豫一下,还是握紧了拳,转身向江枫眠奔去。


温若寒在一旁大喝一声,道:“避水金睛兽在哪儿?还不速来!”


只见云雾中走出先前那个十岁上下的小童,满身翠鳞的巨兽乖巧地跟在他身后,时不时拿它硕大的鼻头去蹭那小童稚嫩的肩膀。


魏婴见了,朝他微微一笑。那小童也笑了一下,从怀中掏出一柄竹笛,高声道:“驭魔真君,接着!”


魏婴一伸手,接过那把长笛,低头一看,叹道:“陈情…好久不见。”


温若寒头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,看向那小童,指尖不住颤抖,道:“你…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

那小童笑了笑,道:“温宗主,你不必知道。”


温若寒喝道:“我与你拼了!”


若论武功,当今世上温若寒只怕无人能及。可魏婴是神仙,对付他自然手到擒来。温若寒使全力挥剑而来,手法奇快,魏婴却像步步都能提前看到他的招式一般,一举一动游刃有余。与其说对打,不如说是戏弄。魏婴负手流连于温若寒身周,时不时挑着空当抽上他两耳光。


温若寒恼羞成怒,突然灵光一现,转身飞奔向江澄,一把扼住他的咽喉,高声道:“都别过来!不然我扭断他的脖子!”


魏婴一怔,下意识地急道:“你、、你别乱来,有话好说!”


温若寒冷笑一声,对江澄道:“果然没错,就是你那好师哥啊。”


江澄被人扼住气管,气喘不及,却仍嘶哑道:“别管我,快杀了这狗贼!”他不顾魏婴是什么反应,奋力挣扎,一脚踢在温若寒的小腿骨上。温若寒确实不防,吃痛中下意识地弯了下腰,被魏婴捉住机会一掌将他从江澄身上拍开,另一只手连忙去接住江澄。魏婴这一掌劲力极大,远非常人所能承受,温若寒此刻已是五脏巨碎,眼看是不活了。只是他在临死之际,从怀中发出三枚毒针,直径向魏婴射去。江澄余光瞥见白影掠过,心下一惊,当即挡在魏婴身前,那三道白光便尽数没入他的背心。


江澄眼前一黑,剧烈地咳嗽起来,一股鲜血从口中吐出。


“江澄...江澄!……你、你别吓我!”魏婴颤抖着揽紧江澄道。


江澄双唇发黑,气若游丝,道:“还说不是…只能是你啊,魏婴。”


“我、我不是......”魏婴哽咽道,话还未说完,只见一道紫光从他怀中流出,堪堪缠回江澄的手指。


江澄笑了一下,道:“现在、现在可还有什么说的?”


魏婴含泪道:“江澄,我终于懂了。我真蠢…怎么、怎么现在才懂!我要是知道的早一点,那该有多好。”


江澄挑了挑眉,虚弱地扯出一个笑:“你又懂的了什么?没有一句话是真的,全、全tm是嘴上放屁……”


魏无羡想笑,眼泪却掉了下来,只道:“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么痛苦。”


江澄又笑了,泪水却止不住般地淌下来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
魏婴涕泪直流,拼命摇着头,紧紧抱住江澄的尸体不愿意放手。忽闻天上又雷声大作,几道细长的闪电从空中直劈而下,正正朝魏婴打去。魏婴左躲右闪,就是不肯松手。


一旁的小童看了,急道:“真君!快放手罢!”魏婴恍若未闻,却见又一道白光闪过,空气中弥漫出焦土的气味,那小童大声喝道:“驭魔真君,立刻放手!不然这位公子的尸身和魂魄恐怕都不保了!”


魏婴闻言猛然惊醒,落到江厌离身边将江澄的尸身放下。他伸手想最后握一下江澄的手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,默默将手缩了回去。那小童打了一个手势,只见那巨兽疾飞向魏婴,把头往他身上轻轻一顶,将他挑到背上。那小童也翻身而上,抓紧巨兽头顶的犄角,引它飞向天边泛着金光的朝霞。


巨兽穿过厚重的云层,转眼便来到天边,初升的太阳将光芒洒在白云之上,流光溢彩,熠熠生辉。一位端庄婀娜的仙子站在云雾中,对二人笑道:“来了?”


那小童纵身翻下巨兽,道:“可算了了这一桩事。”


魏婴也翻身下来,对那小童道:“清风…多亏你了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。”


清风仙童笑呵呵道:“你是该好好谢我。为了你这点事儿,我在人间呆了五百年,可是真有点想我哥了。”


魏婴又道:“明月仙童近来可好?”


清风笑道:“我回来了,他自然是好得不行。改天请你喝酒!”


魏婴点点头,朝他挥了挥手。清风牵着那巨兽转身欲走,又回头看了眼魏婴,缓缓道:“不开心,长生不死也没用;开心,就算只能活几天也已足够。*这是我在人间一家酒肆里听一个醉鬼说的,想来也是些醉话。你说是不是呢......魏公子?”






***






“小二,上菜!”


夏日傍晚,长安街上的酒肆里人头攒动,魏婴对着店门口的柜台连喊三声才有人跑来招呼。


“客官,您稍等,小店先赠您一壶普洱。”那伙计端上一青花瓷茶壶,两个白瓷茶碗,满脸堆笑道。


“又逃一个...真是反了。”清风仙童伸手端起其中一只,放到嘴边吹了吹正冒着热气的茶水,抿了一口,“可不是要累死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神仙?”


魏婴笑道:“你是不是还对我有意见?”


清风仙童闻言也笑了,道:“不敢不敢,愚弟怎么敢对兄长有意见?”


原来魏婴和清风仙童奉玉皇大帝的密令,命他们去拿一个私自下凡的天官。两人这几个月来四处询问,游走于人世间,平日里便以兄弟身份示人。


二人对坐片刻,忽闻窗外传来一阵叫喊起哄声,惹得酒肆中的食客纷纷张望。魏婴将脑袋探出窗去,只见楼下人潮涌动,直径朝城门边聚去,时不时有人高声喊着:“看热闹,看热闹去!”


清风仙童往窗外瞥一眼,微微一笑,对魏婴道:“你去看一看罢,我在这里坐会儿。”


魏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也没说什么,只点点头,起身下了楼。他一出酒肆大门,迎面一阵晚风夹着草木的香气袭来。长安街上人声鼎沸,店口一桌江湖豪客正围在一起喝酒赌钱,只听其中一人叫道:“这一注我押给蓝家两位公子。如今在道上随便拉个人问问,谁不知道蓝氏双璧?这京试状元,非得是他们俩兄弟中的一个不可!”


魏婴听完愣了愣,随即一笑,顺着人潮继续往前。待到他终于站定,只见城楼下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,身周人吵吵嚷嚷,议论不断。


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道:“这两个人啊站在上面,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下来了。”


一对小情侣在一旁听了,其中的女子道:“两口子吵架吧?”


搂着那女子的男子道:“两什么口子?俩男的!”


那女子不服气,道:“男的怎么了?男的也可以是两口子!”


魏婴闻言一笑,也抬眼望去,隐约看见高高的城楼两端站着两个人影。魏婴眉头蹙起,开了天眼通。


只见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,在右的身穿紫衣,模样与江澄别无二致。而在左的那人,一身黑色长袍,长得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!


“你真的要走?”那长得像江澄的男子问道。


“我修的邪魔外道,只怕家门中容不下我。”对面的人轻笑一声,偏开头去。


“好、好……”那紫衣男子气得发抖,指着对面那人又道,“你发过的誓、说过的话,都忘了么!”


那黑衣男子闻言一顿,沉默半晌,淡淡道:“对不起。只能怪我们生不逢时,造化弄人了。”说罢,转身欲走。


魏婴在底下目不转睛地看着,原已满头大汗,到此处只觉胸中气血翻涌,再按耐不住心底的冲动。他衣袖一掀,顿时风声大作,吹起阵阵黄沙,城楼上两人和楼下众人纷纷低头掩面,而魏婴的元神却已附在那黑衣男子身上。


风沙过后,却听那紫衣男子哽咽着道:“…你说过,将来我做家主,你做我的下属,一辈子扶持我,永远不会离开…这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

魏婴不答,只定定看着那人,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。


城楼下众人一阵喧哗,其中还有一些热闹看久了的人忍不住惊叫出声。


“你、你要干什么?”紫衣男子细眉微蹙,警惕地向后退了一小步。


只见魏婴突然伸手一把揽过那紫衣男子的肩膀,将他整个搂在怀里,张开嘴狠狠咬上那人的唇瓣。


城楼下顿时一片尖叫,原先那女子激动地抓着她情人的手道:“我说什么?你看!”


那紫衣男子吓了一跳,杏目圆睁,曲起膝弯朝魏婴小腹上猛击去。魏婴心中一笑,暗道:还是这么凶。他左手挡开袭来的膝盖,右手却紧紧扣住那人的后脑,确是吻得更深。


半晌,紫衣男子也不再挣动,轻轻将双手攀上魏婴的背。魏婴这才松开他,深吸一口气,看着那人的眼睛道:“我永远都不会走。我爱你。”


那紫衣男子轻笑一声,道:“又开始满口混账话了。永远是多远?一千年?一万年?”


魏婴目光闪烁,低头笑道:“那些是唬人的。一万年太久,就从现在开始吧。”


两人皆是轻叹一声,紧紧相拥。城楼下一时掌声雷动,还有不少多愁善感的女子堪堪流下泪来。魏婴抽身而走,那黑衣男子猛然回过神,只见自己已然将那紫衣男子抱在怀中。他迟疑片刻,默然笑了笑,将人搂得更紧了些。


紫衣男子在他肩头靠了会儿,突然心中一痒,又侧过头,向城楼下看去。只见人潮之中,一人手拿一支翠色竹笛,逆流而行。他看了一会儿,对那黑衣男子缓缓道:“你看那人,有些气场…莫不是神仙吧?”


“神仙?神仙干成他这个样子,我看还是不要干算了。”那黑衣男子闻言,也顺着怀中人的目光朝魏婴瞧去,只见他背影萧瑟,全无想象中潇洒快活的样子,笑道:“他好像一条狗啊。”*


也许吧。魏无羡自嘲般的笑了一下,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像极了很多年前,观音庙外那个欲言又止、默默离开的人。











END



*注:台词改编自刘镇伟导演的电影《仙履奇缘》


*看都看完了…不听个《一生所爱》?


*我觉得不算BE......每个人都会有像狗一样离开的一天,这是历史的必然。一万年太久,且行且珍惜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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